天·地·人
吴韦材
自聊室
人,假如能住在像这般与自然对照的空间里,他对生命的认识,他看生命的价值,肯定也多会呼应着自然的本性。
又来到瑞士中部的美丽小城茵特勒根(Interlaken)。
能有这名字,就因为这地方介于两湖之间。一个湖,叫图恩(Thun),另个湖,叫布里茵茨(brienz)。在这两湖的外围,群山环抱,雪峰娇俏,而山峦之下,夹在两湖水影之间,就是这个揽尽湖光山色的小城。
崇尚人文与自然谐调美的朱自清,当年一访,即醉心于此,为它写过好些美丽散文。我想,世上这样的所在,远离尘嚣,自有一番节奏,无论时代改变得多快,我相信山的安详与水的微笑,该都没多大改变。
茵特勒根,我初访在浓春。夏天来过两次。隆冬大雪,自己也悄悄跑来一回。这次从仲秋直至深秋,会连续造访三次,看来这个秋天,我更能靠近些细看它躺在秋色里的风韵神情。
无可否认,喜欢瑞士就因为最初喜欢上茵特勒根。此处山水,像是一个证明。它向我证明了那片我从小就相信的人间景色果然存在。而我相信这该就是很多人启蒙时翻开对环境憧憬的第一页:天上是干净的云,山就是山,山下有草坡,坡上是吾家,家旁有牛羊,远处是水湄。这情境,在小孩子的即兴画作上多见一样,许多明信片上也是这般,可见这份向往,确实具有一定的共通性。
人,假如能住在像这般与自然对照的空间里,他对生命的认识,他看生命的价值,肯定也多会呼应着自然的本性。在这里,处处启示没被遮盖,也少被扭曲,头上是明净的天,脚下是踏实的地,一切的真实都有所因循,一切的真实也都有其本质意义。人活着能真正相信他的环境,那么他对生活的信心就能培养起来了。因为天地之间,原本就应该站立着对前途能够主宰的人。
悲哀是,人的这项主宰能力,是会退化的。只要他一直无法感到自己拥有这项主宰能力,那么人的斗志最终就会索性撤退,由适应变成顺从,再由顺从变成听命。听命,那是很容易适应的,只要带着点无可奈何,久了也就习以为常。当生活里久无斗志或久无创造,渐渐也就变得苟且,再从苟且转为冷漠,冷漠最终变成麻木。
近日再读海明威的传记,为何他一生都把自己安排在一次又一次的大风大浪里?他敢于颠簸,不介意流荡,时而放逐,不忘挣扎。为何他不能不写《老人与海》?因为那个相信自己能主宰斗志的老人即使输了——就像他最后由愤怒感到失望,但他也感到值得。
茵特勒根,面积不大,4.4平方公里,2009年的年终人口统计,才不过5389人。这是难得的福气。
重访此地,当我走在这般真实又相当靠近的天地间,云、雪、山、草、水,身边样样,我都要把它们回复到它们最简单的状态里。只有回到它们那个最简单的状态,我才能检视自己对它们呼应的感受。而我早就用这样的眼光来看世界了,我觉得必须这样看,才能看得清楚自己在哪里。
也只有这样看,才不至于白来这世界一趟。
感到生命完全真切,那才算是自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