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底
吴韦材
自聊室
幽谷潜静，只要将生活安排到最简化，日子大可慢慢过。到底范围不大，就刚好能容纳自己的人生回味。
张家界是一片范围广袤的古老喀斯特岩溶地形。
并非因为电影《阿凡达》才去凑兴，而是离开三峡后，多数旅游团都会顺道包揽这处地貌奇景。
张家界看来崎岖峥嵘，但其实也并不难走。因为挨着岩峰峭壁一路上都设有茶马古道般的贴壁栈道。游人沿着峭壁，一边走，还能一边走出凌空伸出的瞭望台，恍惚把自己悬浮起来，然后从每个岩峰绝岭俯望下去——当然，假如对高度敏感的人最好别试，真的很高，还不是怕脚软，而是那种深不见底的深，恐怕会深到人心最底最底里去。
有溶蚀力的水，长年累月对可溶性岩石不断溶蚀，就会形成这种喀斯特岩溶地形。
溶蚀的力量，可以是无声无息的渗透式，也可以是流水在地面上的不断冲蚀，地底河流的潜蚀，以及最后导致岩石软弱表层纷纷坍塌的巨大侵蚀——没错确实就像做人，长年累月各种外力将我们又冲又溶又蚀，直到某天惊觉于一镜斑驳，摸摸胸口，核心虽在，其实也跟喀斯特地形一般峥嵘坎坷了。
或许，这才是很多人不敢真正望下去的原因。
开始我也是，就算走到凌空架住的瞭望台，也轻易不敢往下望。一路上，就只好浏览这些早已被削成主流景点的岩峰绝岭。
底下那么深，会是什么呢？望不见的低处，就是深谷吧？光线如斯晦暗，像是密密麻麻树顶，然而树顶之下，又能是什么呢？
细细地俯望几回，渐渐地，才明白过来。
最深的低处，是，就是那个到底的地方，原来是自己的家。
不必羡慕上面那些风景。忙着拥峰叠翠，究竟是被装扮着也好，或是早已被毁容也好，风光热闹不也就是风光热闹。展品自有展品的命运：顺着照明、注意姿势、保持状态，最岌岌可危的就更需要恒常地保持那岌岌可危，不累死才怪。
还是到底好。至少阴凉。
幽谷潜静，只要将生活安排到最简化，日子大可慢慢过。到底范围不大，就刚好能容纳自己的人生回味。尽量避开大气候，花开花落只是自家的事，只要不求崇高如树，那又何妨放任如藤？这敢情好，就餐风饮雨，做个饭也吃得悠闲些，睡个午觉也香甜些。
最重要是，人到了底，也好设防。深谷到了底，信号肯定不佳，必能减少骚扰，这样的时间我才觉得是自己时间。当然，这是不容易的，我是说，去到底。真要能够去到底了，那一颗久违的心究竟还是平坦的？还是已经千疮百孔布满碎石的？或许真到了这时候才能渐渐摸个清楚。人生大舞台，年轻时一大堆人轧轧群戏当个慈善演出倒无所谓，其实去到底了，独角戏也一样会有全情投入的过瘾。
做人半辈子，哪怕耳目口鼻皮都会常常骗自己，所以心一定要渐渐学会设防，无论什么大气候都要学会保持恒温，处变不惊，见怪不怪，一定要把心好好照顾着，老来陪自己。
这一点活着时仅存的可贵，如再不好好珍惜好好维护，恐怕那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孤独。
